更新:2017-04-28     阅读:100

导语:相识3个月后,我与尹川结婚了。尹川说初次见我便感受到30岁生命中从未有过的激情与心动,他说我就是他的雕塑,只是他不能确定这算不算爱情。我狂热地回吻他,我爱听这个男人与众不同的情话,如果这都不是爱,那世上还有什么能够让人刻骨铭心?

第一次上门,尹川就向我父母讲述了他的那段婚姻:18岁离开南京考入南宁艺术院校后与同班女生夏蓉恋爱,夏蓉像姐姐一样关照和爱护这个学校里最有才气却也最叛逆的少年。大学毕业后他留在夏蓉的老家南宁,两人去了同一所中专学校任教,并水到渠成地结婚,2003年生下儿子小小。然而可惜,小小两岁时尹川最终还是离婚,并只身一人回了南京。

尹川有一刹那恍惚,他眼神空茫地望着前方,半晌才收回目光诚恳地对我父母说:“像我这样岁数的男人,现在再来说当年少不更事,或是说因为性格不合而分手,都是些不负责任的话。我只想说,我会对郭菲儿好的,用我的后半生。”或许就是这份坚决打动了父母,让他们同意了我们的婚事。

他的前一段婚姻并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影响,对我而言他只是担负起一个父亲的责任。每月会给小小汇去800元生活费,一周通一次电话,假期时会去看望孩子。

常常认为,尹川是我的丈夫,也是我的人生导师,精神的也是身体的。是他引领我重新认识自己,我万千姿态的每一个细节,我的肌肤与血肉之间的浑然一体,我们要怎样去寻找快乐。不,那不仅仅只是器官获取的生理感受,尹川说,身体的发动是容易的,快感其实也不难,但是若没有彼此发自内心的爱与倾慕,我们不会感觉到如此纯粹的激荡,如此欢畅的愉悦,像是相互纠缠着攀爬至山巅又相拥着飞坠,世界仅仅只剩下我们俩,肆意欢笑,自由飞翔。

2007年10月的一天,尹川突然接到前妻夏蓉打到家里的电话。电话是我接听的,之前我并没有与夏蓉接触过,尹川每周给小小打电话的时间很固定。

电话里的声音沉沉的,蕴藏某种难以言传的隐忍。夏蓉说:“你是郭菲儿吧,帮我找一下尹川好吗?”

再然后,我就看见接听电话的尹川神情越来越凝重。放下电话后,尹川告诉我,他明天就请假飞去南宁,因为小小的病情已确诊,是地中海型贫血症,而且是重型。

我问:“治疗方法?”

尹川摇头:“几乎没有办法,造血系统的问题,他这辈子每周都得输血,而且医生说一般活不过6岁……”他抱着头,痛苦得几乎说不出话来,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成熟男人的脆弱,那一刻,除了搂紧他,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。然而,我清楚地意识到,他在我怀里颤抖,他的身体他的心灵他的皮肤却无法体会我的温存,他是如此悲伤。

几个月过去了,2008年3月初的一天,我听见尹川在电话里对夏蓉说:“这件事情我不能自己做决定,我必须征求郭菲儿、我妻子的意见。”

医生建议小小立即切除脾脏,以减轻身体造血负担,夏蓉因此提出一个唯一可以救小小的方案——脐血干细胞移植手术。费用昂贵,大概需要15万元,这个对我们来说不算特别困难,然而脐血干细胞从何而来?夏蓉已经奔波了近一个月,从各地脐血干细胞库传回的消息都是——没有找到配型成功的供体。夏蓉一字一顿地对尹川说:“求你了,和我再生一个孩子吧,我需要脐血救小小。”

我什么也没有说。事实上,我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,做什么。尹川久久失眠,我背对着他,同样一夜一夜地无法入睡。在他偶尔沉入梦境时,我会翻过身来,用目光抚摩他的脸庞、梦中仍紧蹙的眉头、额间抚不平的皱纹,我很心疼他。同样,对那个虽然我没有见过,但时时在电话里说几句话的孩子,我有着女人本能的怜惜。然而我是他的妻子,我深爱着他,我怎么能够接受这样的建议?

周末,又到了尹川飞往南宁的日子,不知为何,我选择了与他同行。这还是我第一次去那个他曾经热爱与生活了十来年的城市。

令我俩目瞪口呆的是,夏蓉的一位闺中密友和几个陌生人在机场等我们。在含糊不清的说明与熙熙攘攘的喧闹之后,我俩茫然地被带到南宁一家有线电视台“倾听”节目的录制现场。尹川被安排坐在舞台上,然后主持人请上倾诉人——夏蓉。主持人轻声地问:“尹先生,您愿意冲破重重阻碍完成您前妻夏女士的心愿,再生一个孩子,救活您的儿子小小吗?”

尹川的目光穿过帷幕,他在找我吗?他看得到后台默默观看、眼中盈盈欲滴的我吗?

然后尹川缓缓地转头看着他的前妻,他的话语也很和缓:“其实你何必要惊动电视台,惊动无数陌生人呢?你应该知道,我会答应的。”

台下一阵宁静,然后掌声雷动。幕布后的我,那一刻终于泪如雨下。

男欢女爱的本质

主持人大概没有料到第一句问话就得到如此肯定的答复,愣了一下之后才继续节目的进程。当然,那都是些原本打算来说服尹川的资料。

没有人理睬我,仿佛我是一个局外人。我决定离开,也没有人在意我的离开。

犹豫了一会儿之后,我还是决定去医院探望小小。去了之后才知道,小小上周因发生输血反应一度生命垂危,到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。我突然有点儿理解夏蓉为什么不顾一切兴师动众、甚至不惜向电视台求助,她是要孤注一掷,确保尹川在最短时间内答应和她生一个孩子。

凉意一点一点地从心底升起,如果不恰当地将这件事比作一场战争,我就是命中注定的输者。而夏蓉,她需要获取的,是一个婴儿,是尹川,还是破镜重圆?

我连夜飞回了南京。

尹川周一直接去学校上课后,晚上才疲惫不堪地回家。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不告而别,他也没有关心我这两天受了怎样的煎熬,大家都心照不宣,在命运的漩涡里浮浮沉沉,却无能为力。

他一个人在工作室里待到半夜,我悄悄从门缝里看,他面前是座没有完成的雕塑,雕塑旁却是一个放着小小照片的镜框。灯光将他的身影沉沉地压在墙上,压抑孤独。

天快亮的时候,尹川才悄悄回到卧室。他刚刚躺下,我就一头扎进他的怀里,放声大哭。我像个任性的孩子,固执地去撕扯他的衣服,拼命想拽掉纽扣,不顾一切地堵住他的嘴,直到尝到淡淡的血腥味。不知是谁受了伤,谁的舌尖被吮咬,谁的心又在流血。

突然,尹川像是突然醒悟一样,猛地将我推开了,他喘息着说:“别,菲儿……”我的身体瞬间僵硬,千头万绪一秒钟内在我头脑里脉络分明起来,我冷冷地说:“哦,我忘了,这位伟大的男人本周得禁欲,是要赶着下周去献身吧。”

尹川和我一样,都默立不动,晚春的夜风依旧寒意逼人,一会儿,我就手脚冰凉了。怒火,或者是妒火,在我心里熊熊燃烧,烟熏火燎以至于我无法呼吸。尹川伸过手臂,想替我拉上被子,我刻薄的话语再次不受自己控制地像子弹一般出膛:“我算看清了这性的本质,扯什么爱呀情的,无非就是繁衍后代的本能。有时附送点生理快感,有时没快感只有虚脱,但一点儿也不妨碍男人奋不顾身……”

尹川一直没有反驳,没有辩解,没有回应,直到我再也说不下去了,掩面躺下,他才轻轻替我盖好被子,然后转身出了卧室。

从那天开始,晚上他睡在工作室。我的每个细胞、每根神经末梢都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,并为之敏感、触动、疼痛。他每天加班赶着创作一件作品,同时却也戒了烟;他向学校请了3天的假,然后在医院检查夏蓉身体后确定的时间里去了南宁;大概又是半个月后,他接到了夏蓉的电话。然后,他对我说了我们冷战这么久来的第一句话,他说:“上苍保佑,夏蓉怀孕了。”

继而,尹川明显焦虑起来,我知道他的心思,再过几天,夏蓉就要去做绒毛采检了,以此确定她腹中的胎儿是否带有地中海型贫血症基因。如果那孩子也遗传了这个疾病,怎么办?

没人能够回答我。事实上,这段时间,我想,我被全世界都遗忘了。

绒毛采检结果出来的当天,尹川临时决定去了南宁。那已经是5月了,入夜,电话铃响,我几乎是哽咽着接起电话,尹川要告诉我什么消息?

电话是夏蓉打来的,她的声音有着长久苦难后终见曙光的惊喜:“郭菲儿,谢谢你,我知道我早应该对你这样说的,但一直说不出口。”

我的泪水海啸一般汹涌。她停了停继续说:“我知道自己打扰了你,但还是想请你原谅,原谅我是一个母亲。也许以后,你自己做了母亲就会明白的,这种情感远比男女之间、夫妻之间的情爱来得深刻,它会让一个女人勇敢到无所畏惧,甚至自私。”

我深呼吸,好容易平整地插入一句话:“没什么,也许我是应该退出,让你们一家团聚。”

“不!”夏蓉的坚决让我诧异,“我和尹川已经过去了,他早已不爱我了,也许当初也不曾爱过。经历了这么多事情,对他我现在只是感激,感激他是个好父亲、好男人。

他真的成长了,和十多年前我爱过照顾过的那个男孩不一样了。真正让他成长的,其实不是我,是时间;他真正爱的,其实也从来不是我,而是你。所以,我想说的是,尹川这次来一脸憔悴,而且晚上也不给你打电话,我就知道,我这些话是非对你说不可了。在我们娘俩这儿,他只有付出,责任、金钱还有精力,大概这世上只有你能安慰他,能够爱他了……”

第二天黄昏时分,我去了机场,用拥抱和亲吻迎回了尹川。

那天夜里,我们没有在家,在尹川的画室,我极力让自己温柔起来,让自己缠绵起来。然而,我和尹川都再也找不到最初澎湃的节奏,找不到让我们心跳加速的脉律,我们颓然地各自躺倒。后来我哭了,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,尹川也不管我,任我的眼泪肆意泛滥横流。

我突然想到了夏蓉,她在舞台明晃晃的灯光下,众目睽睽中,依旧坚毅的后背,依旧挺拔的腰身。她模糊同时清晰的身影就这样硬生生插入到我们之间,我不能,也做不到与尹川身心合一。

一夜无眠,清晨,尹川早早起来,去了工作室。

沉吟片刻,我跟了进去。工作台上,我看见一件还末完成的雕塑作品,初看似乎是仿制那著名的雕塑作品——《阿波罗与达芙妮》。因为雕塑中达芙妮的姿态是尹川曾经让我描摹过的,他说我的身形既柔软又有力度,我一半是女人一半是孩子的气质都与达芙妮很相符。

古希腊神话里,女神达芙妮逃避着太阳神阿波罗的爱情,她呼唤河神父亲将自己变成一棵树。雕塑表达的正是阿波罗的指尖触到达芙妮身体的一瞬间,达芙妮的身体开始变成月桂树,她的腿已幻化成树干植入大地,发丝不再缠绵,变成枝蔓纵横,手臂不再圆润,指缝间已长出了树叶。即使,最柔软的乳房,也已覆盖上了一层粗糙的树皮。而阿波罗的目光里,写着什么?惊讶?哽咽?还是无能为力的悲伤?

我看着尹川,不过几个月的时间,他似乎一下子有了中年男人的沧桑。

我轻声问:“没想到你原先的构思现在倒用得上了,你要表达你的心情吗?你想逃避,想拒绝,想变幻,想消失?”

尹川用他宽大的手掌抚摸手下的雕塑,像抚摸他的孩子:“菲儿,你错了,这是达芙妮的故事,但这个没完成的作品有一个新的名字,它叫——《请不要变成月桂树》。”

我终究是爱他的,心疼他的。我俩的积蓄因为买房只有不到10万元,于是我以自己开办瑜伽健身房为名,向父母借了10万元启动资金。事实上,瑜伽馆只用了5万元就勉强启动了,我将手头剩下的15万元存入一张活期储蓄卡里,随时备用。

偶尔的夜里,尹川悄悄探身过来,我也没有拒绝。心里却很明白,他只是在表态,表明他要尽一个丈夫的责任与义务。然而,我绝望地发现,自己已经爱无力了。我的身体是僵硬的,如同倔强的月桂树、粗糙的月桂树、冰冷的月桂树。

2009年2月5日,尹川答应我这一天从南宁返回的。他的班机应该是下午5点到,然而下午3点,我突然接到夏蓉的电话,她在痛苦呻吟:“菲儿,尹川回来了吗?我,我想我可能要早产了……”慌乱潮水一样弥漫了我,突然有什么念头清晰起来,我镇定下来:“不要慌,你赶紧打120,赶紧去医院,你放心,我和尹川马上就会赶到你身边。”

尹川刚出机场就被我拉着重新登机,等赶到病房时,尹川和夏蓉的第二个孩子已经平安降生。

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新生儿,是个女孩,红红的皮肤,还不到5斤重,但身体健康状况评估良好。她就躺在摇篮里对我”咿咿呀呀“地说着什么,那一刻,什么纷争什么喧嚣我都忘记了。她在我的怀抱里微笑,我能感受体内有潮汐神秘地涌动,我愿意开启自己的身体,与面对爱情不一样,这是心甘情愿的奉献。我愿意让这个孩子像一粒种子,从此植入我的体内,发芽,生枝,吐绿。我再次泪流,心底的坚冰在融化,却不是因为悸动,不是因为忌恨,仅仅因为爱,因为温暖。

我们都在等待配型结果,等待命运宣判。2月6日下午,医生激动地宣布说:小小与新生儿配型成功,他可以进行脐血移植手术了。2009年5月20日,小小完成脐血移植手术,并安然在无菌病房度过了抗排斥抗感染的3个月,被转移出CPU病房,转进普通病房。

那一天,我们也终于安心地回到南京的家里。

尹川从他的工作室出来,捧着那尊新完成的雕塑,声音颤抖:“菲儿,我知道我怎么做都是错,而且,这世上虽然我真的最爱你,但事实上,我伤害最深的人也是你。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,我们重新开始,好吗?”

终于听见尹川如此恳切的表白了,那一刹那我真有风清月明的轻快感,仿佛有和风有细雨洗刷我满心的尘埃。

我看着雕塑,真的是不一样的达芙妮,她身体的一部分依旧是月桂树,但我分明能看到,她是正由月桂树的魔咒中逃离,变回原来的自己。因为,一个长着翅膀的小天使正在替她拔去身上那支名叫“拒绝”的箭,于是,她望向阿波罗的目光充满了爱意,她的身体由粗糙复返柔软,由坚硬复返温存。

像我一样。

我怀里现在正抱着那个小天使,她是夏蓉和尹川的第二个孩子,我和尹川已经办理了收养手续。我决心将这孩子带在身边,给她取名叫“尹亦菲”。

现在的我才知道,也许单纯的爱情也可以让身体快乐起来,像当年的自己和尹川。但唯有经历了生命的诞生,深切的责任,命运的磨砺,才能让相爱的两个人懂得完整交付自己的一切;毫无保留地爱与牺牲,才能让我们柔软地融合、雕塑一样永恒,并在绵长的日子里、琐碎的日常细节里品味到幸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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